“未來15年，巨資將灰飛煙滅，這些人形機器人終將成廢鐵被遺忘。”

這句聽起來像是“惡毒詛咒”的預言，并非來自旁觀者的風涼話，而是出自現代機器人學“教父”羅德尼·布魯克斯（Rodney Brooks）之口。

就在馬斯克高呼人形機器人是“無限印鈔機”、初創公司Figure AI狂攬20億融資的狂熱時刻，作為讓掃地機器人真正走進千家萬戶的功勛人物，布魯克斯宣稱“人形機器人是一個注定會破裂的泡沫。”

他直言：特斯拉和Figure的路線圖不過是一場“昂貴的實驗”。最終改變世界的將是那些長得不帶一點人樣、卻能干實事的機器，而不是現在這些昂貴的大號手辦。

布魯克斯甚至發出了紅色安全警報：一個全尺寸人形生物一旦失去平衡，其強大的機械結構將使其變成極其危險的“致命武器”；更荒謬的是，用海量視頻訓練這些機器人模仿人類靈巧性，不過是科技巨頭們在“教貓撿球”。

面對這位奠基者的權威審判，硅谷的巨頭們會選擇繼續狂奔，還是踩下急剎車？究竟是布魯克斯的“現實主義反思”將拯救行業免于失望的低谷，還是他本人正在重蹈當年諾基亞嘲笑iPhone的覆轍？這場賭上萬億市場和人類未來的“形態之戰”，才剛剛開始。

顛覆者的“逆向思維”：

為什么所有人都在追逐人形？

布魯克斯現年70歲，曾是麻省理工學院實驗室主任，其思維方式一向以“顛覆性”著稱。

他的座右銘是：“我喜歡觀察所有人都在做什么，找出他們不約而同默認為真的共同前提，然后否定它。”正是這種“逆向思維”，讓他在20世紀80年代算力受限時，拋棄了復雜的預設代碼，通過模仿昆蟲生物學開創了“行為主義”范式，最終孵化出了風靡全球的Roomba掃地機器人。

如今，他正在用同樣的穿透力，質疑席卷硅谷的這股人形機器人狂潮。

布魯克斯指出，機器人的物理形態本身就是一種關于其能力的“承諾”。生產線上的機械臂或倉庫里的自動搬運車，它們高效、專業，但其外觀毫不炫目。然而，“人們看到人形，就以為它能做人類能做的一切。”

人形機器人因此成了硅谷最完美的敘事核心：人類所能做的事，構成了世界上最大的潛在市場。馬斯克將大規模制造Optimus視為“無限印鈔機”，并預測其年生產力可達人類的五倍。

初創公司Figure AI自2022年以來已融資近20億美元，開發用于制造和老年護理等領域的C-3PO風格機器人。你甚至可以在明年花費2萬美元將1X Technologies制造的機器人請進家門——盡管其有限自主性仍需公司員工遠程操控以教導新任務。

然而，在布魯克斯看來，這種形態上的承諾與背后的技術陷阱形成了巨大的反差。他提醒人們回顧歷史：從1987年的自動駕駛汽車到1997年擊敗國際象棋冠軍的“深藍”，這些重大突破固然耀眼，但并沒有在一夜之間取代人類司機和棋手。

布魯克斯預言：“我們必將經歷一場巨大的炒作，然后跌入失望的低谷。”

安全、能耗與“致命危險”：

人形機器人的三大硬傷

布魯克斯的批判并非空穴來風，他直指人形機器人結構固有的三大缺陷，讓它們從科幻夢想迅速降維到“昂貴且危險的玩具”。

1.驚人的能耗問題：這些雙足機器人在設計上為了模仿人類，必須不斷地進行復雜的動態平衡調整。布魯克指出：“這些機器人光是站著就耗電太多了。”一個用于維持站立姿態的巨大能量開銷，極大地限制了它們的作業時間，與需要長時間工作的市場需求嚴重脫節。

2.巨大的安全隱患：布魯克斯警告稱：“我不會靠近人形機器人三英尺（約0.9米）以內，如果它們失去平衡，其強大的機械結構將使它們異常危險。”保持平衡需要巨大的力量，而一旦這個全尺寸的人形生物摔倒，其質量和慣性將釀成一場可怕的災難。

3.“通用性”的巨大鴻溝：硅谷希望通過生成式AI，用海量人類活動視頻訓練神經網絡，讓機器人學會家務或工廠操作。演示視頻看起來“令人印象深刻”，但布魯克斯潑冷水稱：想通過播放視頻來教它們？他認為，編寫代碼讓機器人適應千家萬戶不同的布局、完成復雜的“收集、分類衣物并清理濾網”等家務，其難度是指數級的。

靈巧操作的“終極拷問”：

視覺數據能復現觸覺嗎？

在所有技術挑戰中，布魯克斯尤其對人形機器人的靈巧操作能力表示懷疑，這是他認為最難以跨越的“終極難題”。

人類的手，是一個集成了視覺、觸覺、壓力和溫度等多種信號的復雜感知器官。相比之下，當前人形機器人的手部感知能力則“沒那么豐富”。布魯克斯的核心論點是：僅靠視覺數據無法復現人類手指的非凡能力，而觸覺數據的收集、存儲與傳達，難度遠超視覺與語言信息。

他斷言：“我非常確信，人形機器人不會擁有類人級別的操作能力。”

網友也認同布魯克斯的觀點，認為：“人類給一雙小手配了‘超大腦區’，機器人想學會精細手術，難度不小。”

盡管行業內存在不同的聲音，例如Agility Robotics首席技術官認為，不需要達到人類級別的靈巧性也能獲得通用機器人的價值，但布魯克斯從他自己的商業化歷程中汲取了深刻的教訓：工程擊敗了創新。

他曾創辦的ReThink Robotics公司，其協作機器人Baxter和Sawyer，雖在研究界大受歡迎，但最終因為安全設計限制了精度、形態過于創新而未獲市場成功。這個慘痛的經驗告訴他，實驗室里的炫酷演示，與大規模、高可靠性的商業部署，是兩個截然不同的物種。

輪式多臂機器人才是未來？

作為一名現實主義者而非悲觀主義者，布魯克斯并沒有否定機器人技術的未來，他只是質疑了“人形”這個特定的形態。

他的預測是：未來幾十年，我們將擁有帶額外手臂的輪式機器人，但仍然看不到人形機器人的身影。

他相信未來幾十年，機器人將與人類并肩工作，它們可能配備輪子、擁有多條手臂，且并非通用目的。換言之，“功能”將壓倒“形態”。最有效的機器人形態，是為了適應特定任務而設計的，而不是為了模仿人類的外觀。

布魯克斯的擔憂也指向了另一個深層次的問題：當前對人形機器人和最熱門訓練技術的過度專注，正在擠占其他更有前景、更務實的機器人研究方向。他指出：“如果大型科技公司和風險投資公司將20%的資金投入大學研究，他們就能更快地實現目標。”

如今，在位于加州圣卡洛斯的Robust.AI公司里，布魯克斯正指導著機器人學習新技能。他計劃在未來幾年退出商業世界，撰寫一部關于智能本質的著作，并闡述為何人類在未來300年內都無法人工創造出真正的智能。

歷史總是充滿悖論：布魯克斯可能是那個在大狂歡中唯一清醒的“吹哨人”，預見了泡沫破裂后的慘狀；但也可能，他正在變成自己曾經挑戰過的“舊秩序”，就像當年嘲笑iPhone的諾基亞高管一樣，低估了技術涌現的奇跡。

15年后，當我們回望今天，看到的究竟是一地昂貴的廢鐵，還是滿大街行走的Optimus？

這個答案，不在布魯克斯的論文里，而在硅谷下一個“瘋狂”的賭注里。